863 毕舍遮(中)-《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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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为回答,周温行微微抬起头,目光飘向上方的井口。那种对浅薄问题不屑一答的神态令罗彬瀚咋舌称奇。这可实在是前所未有的鲜活表现呀!仿佛这个东西突然间也有了自己的脾气,那表态活脱脱就是在说:“你怎么有资格向别人提这种问题呢?”
罗彬瀚简直是纳闷地笑了起来。“你今天好像变得有点不一样。”他忍不住去问,“是这地方的缘故?还是因为我手里这个?”
他把细剑举起来晃了晃,试图挽出一个剑花,结果表演得很失败,差点把剑整个砸到地上。他及时抓牢剑柄,规规矩矩地把它放回膝盖上。“唉,我玩不来这个。”他老实地承认道,“我估计没什么成为剑术大师的天分。不知道你怎么样?既然你活了这么久,肯定是个多才多艺的家伙吧?不过,我觉得冯刍星在这方面也并不比我强呀,搞不懂你怎么会想把这种东西留给他。他比较像那种切菜时还把指头直直伸着的笨蛋。”
“你现在离开的话还来得及。”周温行说。
罗彬瀚的笑声停住了。他莫名其妙地瞧了对方一眼,然后伸手去掏自己的耳朵。“我最近有些幻视幻听的迹象。”他不确定地说,“也不算是很频繁,但时不时会发作一下子。要是你刚才其实什么也没说……”
于是周温行又把他刚才听见的那句话重复了一遍,说得既清楚又平静,仿佛只是在为偶然邂逅的陌生旅客指明宾馆的正确方向。这下罗彬瀚不能够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了。
“你发什么病呢?”他大声地问,“你不会来这儿之前还嗑了点什么吧?要不然你先爬出去醒醒酒?”
“你明白我的意思。”
“我不明白,一点也不明白。”罗彬瀚说,“但凡和你有关的事都叫我摸不着头脑。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?和我到底又有相干?你就像头食蚁兽似地把嘴伸进蚂蚁窝,搅得我们这里乱七八糟——结果还什么都不吃!搞了半天原来你只是来拱松露的。你肯定也知道我们这儿有那种最经典的故事桥段,像是什么正邪两派,宿命敌人,主角与幕后黑手……但是你,你跟我可不是这种关系,跟你这种东西不会有什么理念之争,什么人格高下,就连恨你都是白费力气。至少在这点上周雨是对的,你根本就不是个说得通的人,你只是一场披着人皮的天灾。想要对你以眼还眼简直就是痴人说梦,比拿着鞭子抽河水还要没用;至于讨好你呢?那也跟献祭河神一样是白费力气。对付你只能用抗灾的逻辑:先预防,后治理,争取消灭,别浪费多余的感情,别去琢磨那个能逼人发疯的念头——这、一切、都是、因为、你。”
他的心声从齿缝间钻了出来。倘若站在他面前的野兽果真能嗅出人的想法,那么他现在身上散发出的味道准是特别刺激提神的类型,没准像是樟脑、氨气或煮到焦糊的咖啡。因为他看见那双低垂的眼睛重新抬了起来,其中闪烁着满月般的幽光,用于隐藏利齿的熟悉微笑又一次挂在唇边。现在它又是那头他认识的,每天在林子外信步游荡,佯装自己是驯养动物的食人妖兽了。
“真的吗?”它又在那里嗅探了,“这一切只是因为我?”
“你现在讲话的调调有点像匣子里那个。”罗彬瀚说,“事情本来就会这么发生、要在有限条件下做最有意义的事、别像个小孩子似地大嚷大叫……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,我从来就不是那种爱干正经事的人。”
影子从他脚边蠕动着爬了出来。它不像平时那么驯服,而是跟他体内的血一样颤栗着,不情不愿地沿着箱子底部往上攀缘。这表现无疑是对危险的预警,告诫他胳膊扭不过大腿,可不要指望能靠一种同源的力量击败上游者。罗彬瀚有点不满地朝脚边看了一眼,随即又舒展开眉头。
“你老哥不想让你死,”他轻快地说,偷踹了一脚攀缘箱体的阴影,“他让你从冰窟窿里爬出来,可是却不能让你完全恢复原状。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,还是这里头出了什么技术性问题,不过反正他只是要你活着,甭管活得好还是活得坏,或者活得像只西瓜虫,他就单纯只是不想让你删除账号,然后就完全可以把你丢到一边去,对吧?这就是那种典型的垃圾家长,只管生不管养;他不在乎你仗着这种开挂的本事在服务器里横行霸道会惹出多少事,反正也没人能封了你的号。不过嘛,处理作弊玩家也不一定非得封号……我听说过一种办法,虽说不是很主流,似乎反响也不怎么样,不过听上去真的很有意思:把所有的作弊玩家都丢到同一个独立服务器里,让他们在神仙岛上自己玩自己的,上天入地各显神通,随便做什么都行,只要别打扰那些正常的服务器按规矩运行……我有点想知道这一招行不行得通,或者说,你那邪神老哥到底有多护着你。”
阴影已经盖住了整个箱体。罗彬瀚从箱盖上跳起来,把剑举到空中。“你是为这个来的?”他松开手,让剑直直坠向箱子,覆盖在箱体表面的阴影如深谭般吞没了它。罗彬瀚把手插进兜里,探头朝那片黑暗瞧了瞧,吹了一声口哨。“我还挺喜欢这招的,”他承认道,“虽然有些时候我放进去的东西会莫名其妙地找不回来,就好像这些东西也有个什么免费保存期限,超过了就会自动丢件。难道我其实是把东西丢进了它们的胃袋里?时间一长就被消化了?你晓得这是什么缘故吗?”
“不要在没有规划的情况下乱放东西是常识吧?随意放置在野地里的东西很容易被风吹走,或者被偶然路过的人拾走,大概就是这类情况吧。“
“居然还有这样的事呢!”罗彬瀚说,“看来我要学的东西还不少。可惜时间不等人,咱们可没空上完一整套的影子初级使用教程课了。所以,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。”
他侧过头看了看周温行。“你对自己今天的处境到底怎么看呢?”他有点较真地问,“周雨死了,这是你和冯刍星想要的;可是正因为他死了,没人能再去那个地方,他说你老哥永远不会再醒来……这难道也是你想要的?为什么你们就是不能想个别的什么办法来搞定他?”
“你想说的是什么样的办法呢?”
“你们总是有办法说服他的。难道你们还缺办法吗?为了说服我来掺和这件事,你可是一点都不缺办法啊。可是你们怎么偏偏就搞不定他呢?”
“他是特别的。”
“鬼扯。”罗彬瀚说,“他能有什么特别的?能有多少地方比我强?假如你们别搞什么暗杀行动,而是直接去绑架他的亲朋好友——”
周温行目不转睛地瞧着他。罗彬瀚只得耸耸肩说:“他还有别的亲朋好友呢。”
“比如?”
“噢,我肯定他还有个父亲在世,应该还在世吧。他们相处的时间不多,不过关系也不算差。你就从没往这方面动过脑筋吗?”
“那样做是没用的。”
“这是什么话!就好像他为了对付你们会不顾亲爹死活似的。”
“如果可以被这样轻易地对付过去,他的出生就没有意义了。因为有了空席才出现的人选,最后也只能拿来填补空席。”
罗彬瀚又开始掏自己的耳朵。他们真是越来越有默契了,因为周温行马上就清清楚楚地对他说:“周雨原本是不可能存在的。是因为我哥哥的需要,他才能顺利在这个世上诞生。正因为是天性虚无之人,他对特定概念的感知能力也远超同类,自然而然就能理解我哥哥的本相。所以,无论是牺牲谁——家人也好,朋友也好,都不会让他改变心意。”
“真好。”罗彬瀚说。他又垂首沉思了一会儿,背着双手,心不在焉地绕着箱子踱步,最终停在箱子后方。他抬起头时露出了欣然的笑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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